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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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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臨近春節,街道上來來往往都透露著新年的氣息。

阮西子披著大衣走進ACME大廈,現在時間還早,冬日天亮的晚,她進去的時候天際邊才剛露出淡淡的白色。

一路裹緊大衣走進電梯,抱著懷裏的文件袋直接按了總裁辦公室的樓層。

阮西子深呼吸了一下,透過電梯的反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經歷了作品外洩的變故,她真的已經無心在打扮上費什麽心思,更無暇顧及自己某個地方是否會在別人面前丟臉,那些過去她很虛榮很在意的東西現在看來都微不足道。

她忽然意識到,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其實不是別人的看法,為了別人對你的看法,為了那些虛榮的虛名而委屈甚至中傷自己,是非常不理智的行為。

過去的她如果知道她現在的想法,肯定會輕嗤一句哪個女人不虛榮?不虛榮的女人該怎麽活哦?比拼衣著服飾甚至妝容和飾品是每個女人樂此不疲的事情,但從今天開始,阮西子突然不想再做那種庸俗的女人了。

她想,也許在自己真正走上上流社會之前,可以先讓自己的品格升華一下。

魂不守舍的時候,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她擡眼一看,正對上站在電梯門口抽煙的陳倦。

現在時間太早了,公司還一個人都沒有,兩人在這兒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沒人會知道。

陳倦很快掐了煙丟進手邊的垃圾桶,淡淡地揚了揚下巴道:“走吧。”

阮西子快步跟上去,盯著他的背影抿唇思索半晌,還是低聲說:“你是不是不應該抽煙。”略頓,覺得這個說法有些無禮,畢竟他們只是上下級關系,她沒資格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所以她很快換了個說法道,“抱歉,我只是從來沒見過陳總抽煙,所以覺得您的身體大概不能抽煙。”

從“你”變成“您”,他們之間的距離在本來就遙遠的層面上變得更遠了。陳倦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拿出鑰匙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走進去的時候,阮西子著實驚訝了一下,他的辦公室大變樣了,在他原來的辦公桌旁邊擺放著一張新的桌子,上面有電腦和一切設計師需要的東西,阮西子楞在原地,陳倦直接繞過她關上了辦公室的門,並且反鎖住,然後才對她說:“過去吧,那是你的辦公桌。”

你能想象嗎,一個小小的珠寶設計師,有一天居然可以在珠寶界頂級領導者的辦公室裏辦公,還擁有她自己的桌位,阮西子連做夢都不敢想這件事。

她有些緊張道:“這樣不太好吧?”

陳倦隨手拉住半扇窗簾,打開了屋子裏的燈,辦公室裏光線頓時好了不少,阮西子困惑地註視他,陳倦回眸望過來,修長的雙眸裏縈繞著許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沒什麽好不好,我讓你過去就過去。”

語畢,他直接走到了那張辦公桌的椅子邊,把椅子拉出來,掃了仍然猶豫不決的她一眼道:“你還在猶豫什麽?真想讓DM在你手裏開天窗嗎?”

此話一出,阮西子瞬間走了過去,鎮定地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椅子上。

陳倦順勢打開了電腦,拉過設計圖放在兩人面前,低聲沈澈道:“被深藍抄襲竊取的作品,我一定會奪回來,至於現在,拿出你的所有本事,為你的品牌重新設計主打,不要想別的。”

阮西子回眸望向他,他們距離那麽近,近到她站起來就能親吻到他的嘴唇,她腦海中出現這樣沖動的想法,下一秒又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

“如果你做不到這件事,我會很失望,總設計師的位置你也沒必要繼續做下去了。”

陳倦的話讓她從滿腦子的旖旎裏清醒了過來。

的確,當務之急是推出全新的設計圖,在最短的時間裏利用最多的工匠將樣品趕制出來,讓發布會順利進行,至於之後的開售時間,稍微推遲一點倒是沒什麽。

她不該在這個關鍵時刻想那些她早就做好決定不再奢望的東西。

收回視線,阮西子深呼吸了一下,拿起桌子上的鉛筆,準備開始設計。

略頓,她開口說:“照陳總之前說的,這次你要和我一起設計麽?我記得陳總似乎也是設計師出身。”

陳倦站在她背後,身上單薄的黑色襯衣和長褲在沒有開空調的辦公室裏略顯冷凝,他臉色比往常蒼白一些,帶著病態的美。大約是為了呆會的設計工作,他此刻戴著一副無框眼鏡,聽了她的話,鏡片後的眸子眨了眨。

“我以為沒人知道這件事。”

他淡淡的語氣好像在講述別人的事,阮西子心頭一跳,低下頭說:“陳總當年念書時發表的作品“荊棘王冠”就獲得過國際大獎,怎麽會沒人知道。”

陳倦垂眸睨著她,嘴角勾著淡淡的弧度:“是麽。你覺得那件獲獎設計很好?”

阮西子應聲:“我覺得非常好,我這輩子可能都設計不出那樣的作品。”

陳倦語調漸漸冷了一下:“可惜那頂王冠和‘珍珠淚’一樣,只能給人帶來厄運。”

阮西子不解地仰起頭,也不知道為什麽,盯著那雙困惑的眸子,陳倦就說出了永遠不願意讓外人知道的往事。

“那頂王冠,是我設計給母親的。”

阮西子一怔,也沒料到他會給自己解惑,並且不覺得自己的身份能聽到這些秘密。

但既然已經說了,陳倦便不會後悔。

“她和我父親一手創建了ACME,將它推到了業界龍頭的位置。我設計那頂王冠,靈感便來源於她。”他從口袋裏取出手帕,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手指,眸光穩定,似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她經歷過很多變故和威脅,踏過所有的荊棘才取得後來的成就,我在我生日那天給她戴上了那頂王冠,但第二天——”

他闔了闔眼,沈聲繼續道:“第二天,他們便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出了事故。”

阮西子渾身一震,她依然記得在他生日的第二天,她曾在墓園裏見過他,當時她就猜測他可能是去給父母掃墓的,如今看來,的確如此。

“那種給人帶來厄運的東西不值得人紀念,我已經把它毀掉了,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

阮西子咬唇沈默半晌,她很遲疑自己是否該那麽說,但最後還是說出了口。

“先生和夫人的事故是意外,跟陳總送給夫人的禮物沒有任何關系。陳總也說它像是‘珍珠淚’一樣,是一頂會給人帶來厄運的王冠,可為什麽‘珍珠淚’現在依然是每個女人夢想要得到的王冠,而‘荊棘’就要被判死刑呢?”

阮西子的話讓陳倦瞇起了眼,她快速看了他一眼,深呼吸了一下說:“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希望陳總不要把別人的錯誤怪罪到自己身上。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是最愚蠢的人才會做的事。”

陳倦安靜地看著她,很久都沒有說話,久到阮西子都低頭開始在設計圖上勾勾畫畫,他也沒有任何動靜。

最後的最後,他只是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從一邊抽出一張設計圖,手裏握著筆,盯著雪白的畫面發怔。

阮西子偶爾偷看他一眼,有點擔心自己的話是否冒犯了他,壓根就沒辦法把心思真的放在設計圖上,她有些煩躁地開始轉動手裏的筆,陳倦就是在她如此焦灼的時候開口的。

“那不是別人的錯,是我的錯。”

他輕聲說著,“他們一直希望我可以繼承ACME,但我在送給母親王冠那天拒絕了。我只想做一名自由設計師,不想擔負家族企業的責任,那時我覺得這樣的責任會讓我的設計事業變得不純粹。我現在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們因為這件事吵了很久,父親一直不同意,母親在為我爭取,後來……我爸不習慣用司機,出差都是自己開車,隔天早上五點鐘就離開趕飛機,他們在車上又因為我吵了架……”

在疲勞駕駛的時候還吵架分心,極易發生交通事故,事情可大可小。

阮西子倏地擡頭望向他,目光專註道:“你不在車上,怎麽知道他們是因為你的事在吵架才出事的?”

陳倦冷冷淡淡道:“是我父親在過世之前,躺在病床上親口跟我奶奶說的。他希望我不要內疚,所以讓奶奶永遠不要透露這些事,並且……”他勾了勾嘴角,“他說他後悔了,不該為了這些小事而喪失了一家人永遠在一起的機會。他們都不知道,其實那時候我就在門口,把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

阮西子楞住了,怔怔地沒有說話,陳倦在這個時候冷靜地說:“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了,可以開始工作了。”

她心裏涼了一下,將目光轉回到設計圖上,盯著它彎彎曲曲地劃著線,一丁點靈感都沒有。

陳倦看著她的背影就知道她的心思沒在設計上,這該怪他,好好地非要提那些事,正常人都會受影響。

他的目光始終看著她,看著看著,忽然腦子裏就有了雛形。

他試著握住筆,當筆尖接觸到紙面的時候,他的手開始劇烈的顫抖。

他深呼吸,調整著心態,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用盡全力在紙面上一點點畫出腦子裏的性狀,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徑直了。

紙面上的線條並不流暢。

甚至還有些卡頓,連初學設計的人都不如。

但當陳倦放開手,盯著設計圖上出現的輪廓時,卻有些怔住了。

盡管很爛,完全不符合他的標準,卻還是畫出了輪廓。

這在他過去孤獨生活的數個年頭中,連想都不敢想。

“其實,還是換作我來幫你吧。”

身後忽然想起了女人的聲音,熟悉裏帶著些無奈,陳倦沒有回頭,他盯著自己的手,那只手被女人握住了,她的手比他小很多,握著他的大手看上去有些滑稽,卻很有力。

“我們一起畫。”

她的聲音就在他耳邊,比心理醫生開的藥更能平覆他的心情,他看到自己被她握著的手一點點在新的紙面上畫出流暢的輪廓,他下意識地跟著腦海中構思的形狀走,漸漸的,完美的作品展露在眼前——珍珠鑲嵌在戒指的最中央,好像纖細樹枝般的戒指圈環繞著珍珠,在纖細“樹枝”蜿蜒纏繞的珍珠邊沿,鑲嵌著數顆閃耀漂亮的圓鉆,圓鉆的頂端扣在珍珠的邊角,這枚戒指打造完成後,該用玫瑰金色的戒圈,與中央的珍珠和圓鉆才是最好的搭配,只是在腦子裏想想配色與最終效果,就足可預料到這樣兼具著生命力與傳統美感的戒指真的打造出來會有多漂亮迷人。

阮西子慢慢放開手,溫柔的聲音就在他耳邊:“看,你其實可以做得很好,只要你不再怪罪自己。我看過一本書,叫《島上書店》,裏面有一句話說,每個人的生命裏都有最艱難的那一年,是它將人生變得美好而遼闊。我想,於你於我,都有這樣的一年,於你是過去那一年,於我是現在這一年。我們都會有更好的人生。”

陳倦回眸望向她,阮西子回望著他安然沈靜道:“你是先生和夫人最愛的人,夫人收到王冠的時候應該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盡管他們走了,也應該沒有遺憾了。如果你因為無心的牽連而怪罪自己一輩子,那才會讓他們走得不安。你應該好好活著,這才是他們的遺願,也只有這樣才會有人永遠銘記他們。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到了最後,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記得他們呢。”

陳倦皺起眉陷入沈默,阮西子徑自道:“你要做得不該是再也拿不起筆,而是拿起你的筆,繪出更多用來紀念他們的東西。這樣一來,他們就好像還活著一樣,可以永遠陪著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哪怕唯一帶著夫人意義的王冠也被毀掉,這個世界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陳倦錯愕地凝著她,好像一瞬間,擋在他面前的東西都消失不見了,豁然開朗的局面讓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的女人,阮西子只是對他笑了笑,說了句“你現在應該不需要我了”,便起身回到了她的位置上,拿起筆,專心開始繪制設計圖。

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陳倦望著她的身影,握著筆的手慢慢緊了緊。

其實她說得很對。

父母已經離開,與其銷毀他們所有存在的痕跡,倒不如讓所有人都在他的作品中銘記他們。

他或許可以重新設計一頂王冠,一頂只帶來幸運和紀念的王冠。

只是,父母離開尚有人存在著紀念他們,但他呢?

他這樣一個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的人死去之後,會有人紀念他麽。

其實哪怕全世界的人很快將他遺忘都沒有關系,他唯一害怕的是阮西子忘記他,從此以後在她的人生中,他只是一個日漸縮小的剪影,到最後,在她的人生中半點痕跡都沒有。

從來沒有哪一刻讓陳倦像現在這樣,極其渴望可以健康地活下來,這在普通人看來在平常不過的事,對他來說卻是最大的奢望。

他看著阮西子,眼眶漸漸紅了,他多想就這麽抱住她,然後跟她說“我愛你,我們真的在一起吧”……可是不行。如果真的愛她,就不該這麽做,不該這麽耽誤她,扼殺她的青春。她已經二十八歲了,他不該讓自己這樣的人耽誤她最好的年華,而他的表白,也真的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因為——這一份愛意的闡述,是需要他用全部的生命和活下去的勇氣作為賭註的。

他賭不起。

對他來說,愛她的表現不是靠近她,和她在一起,而是遠離她,不要留下自己任何存在過的痕跡。#####作者的話:因為——這一份愛意的闡述,是需要他用全部的生命和活下去的勇氣作為賭註的。淚目~(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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